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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

十一月,清明由秘书丞转任刑部郎中,跟阎党掌事的官老爷们又近了几步。

韩武带兵驻扎在京,护卫皇室,有大臣上书称此举是引狼入室,同党八人一日之内尽被弹劾,此后无人敢上书言事。皇上之所以信任韩武,无非因为韩武是当今宠妃的异母弟,宫中又传韩武侍从檀毗为西域人,会乐曲、会幻术,深得喜爱。

皇后妒德妃受宠,又疑韩武要起兵,便派了眼线在德妃身边。前段时间从苏州来的戏班近日查明,与德妃实无关联,皇后稍微放心些,便把注意力放回三太子身上,欲扶植其继位。

郑家不偏不倚,审时度势,不议论朝政,仍居清要之位。阎氏性情沉密,城府深阻,又大权在握,无人感忤逆。皇后暗中拉拢,企图干政。

眼下已是深秋,整日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,清明卧在床上干咳,脚边烧着一炉火。

窗外的雨,听得他心里痒,他下床,蹲去衣柜边刨衣服。

里面有两件新绒衣,是郑疏尘托人送来的。

就要入冬,秦桡也需要厚衣服。

清明手里捧着郑疏尘送来的衣,套在身上试了试,凉凉的,随后越穿越热。据说里面是羊羔绒,十分保暖的。他选出一件请人刚做的厚衣,用油纸和布包起来,挎在身上,拿起门边的伞,往死人塔去。

这程下着雨,小路上有泥和青苔,清明自然也走得慢了许多。他时不时梦见杏儿,梦见杏儿惶恐地看着他的那双眼睛,她把手攥得紧紧的,说:“快跑。”

梦里,清明就一直在跑,跑进深巷、跑上房梁,最后一失足,掉进湖里,梦醒。

杏儿被推进湖里,竟一点也没挣扎。

那么安静。

若是清明留下她,会怎样呢。杏儿会在清明的小宅里照顾他,和城府颇深的云宿比起来,杏儿该清秀似青天下的流云,恬美如晨雾里的桃花,闲时,清明也能有个人说说话。而清明注定是泥潭里挣扎的人,一朝陷落,杏儿又该何处去呢。

秦桡躲在塔里避雨,冷得发抖。

清明把衣服拿出来:“喏。”

秦桡不抬头。

“喂。”

秦桡不应。

“喂,穿上。”

“新——新——”秦桡指着清明身上的,“旧、旧——”

“你要我的?”

“旧、旧……”

“不给。”

“新,留与吾儿……”

清明吼道:“穿!”两步走去秦桡身边,把衣服给秦桡套上。

秦桡里面那件,还是上次清明给他带去的,如今穿得又脏又臭。

清明又拿出几个热包子:“吃。”

秦桡拿起吃了,一边吃,一边从怀里掏出什么。

“吃、吃……”

清明仔细看,竟是半块发霉的月饼。

他接到手里:“嗯。”

清明打伞蹲着,雨水淋湿了他的半边衣袖。

“我走了。”

秦桡低头吃着,唔唔两声。他的脸青一块紫一块,斑驳凌乱的胡须上满是灰尘。手几乎抓不住东西了,创痕流出脓血,如朽烂的老树根。

“都吃完,别给我留。”说完,清明便离开了。

回去没几日,清明就受了一场重病,烧得不省人事。

郎中下了几种狠药,清明吃得上吐下泻,受罪极了。

清明的头发早被汗水浸湿了,青白色的脸上也挂着汗珠。他混混沌沌地半睁着眼,嘴里时不时说着什么。

清明总说看得见鬼,要云宿与他睡一屋。

云宿睡窗下的小榻。一夜打雷,清明惊醒,嘟囔着“爹爹在敲窗户”,身体又虚弱得无法动弹,就呜咽起来。

云宿未睡,走去清明床边:“不怕了,我在。”

清明蜷在云宿怀里,一身热汗:“你不能走……”

“嗯。”云宿低头,去舔清明额边的汗水。

“热。”

两人赤身贴着,如此,清明才睡下。无论云宿的手如何在他身上游走,清明都不抗拒——他彻底睡过去了。

清明昏昏地躺着,想:恐怕来日不多了吧。

这么想着,清明牵挂起辙水的弟弟。近几个月清明心事重重,体况不佳,一人担着父亲的死讯,写的信只有三言两语。秦喻玹此前虽时有问候,但近来也少了。眼下要入冬,清明想着该好好写封信了。

“云宿,代笔…我念,你写……”清明支起身子,靠在床头。

“先写京城景况,朝中事务,劝他立志高远,胸怀天下;再写我读书为文,饮食有度,身体无恙,无须挂念,劝他加餐添衣,务必珍重……”

想他们幼时为父所弃,秦喻璘身体病弱,被送去脂山的庙里修养,与祖母同住;秦喻玹由母亲养育,不到三年,母亲病逝,秦喻璘便回家与弟相依为命。二人过得清贫,寒冬无粮米,靠着二舅、三舅家的施舍勉强度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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